通膨預期在宏觀經濟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它不僅影響消費者與企業的定價行為，也是央行決策的重要參考。因此，穩定的通膨預期對於經濟穩定、購買力維持及政策制定至關重要。
自川普宣布角逐美國總統以來，市場對其可能祭出的關稅政策究竟會否推高通膨的討論從未+停歇。美國聯準會主席鮑威爾（Jerome Powell）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過去研究顯示，若能夠有效「錨定」大眾的長期通膨預期（anchored inflation expectations），即使在執行關稅政策後，也有助於維持整體通膨穩定。
然而，最新一期的密大消費者信心報告指出，許多消費者開始擔心通膨將在明年重新燃起，消費者 1 年期通膨預期從 3.3%飆升 4.3%，過去 14 年內僅有 5 次發生單次跳升 1 個百分點的狀況。與此同時 5 年期通膨預期也同步上升至 3.3%，遠高於過去兩年的 2.2 - 2.6%。
究竟通膨預期在整個經濟環節中扮演什麼關鍵角色？為何各國央行一再強調要「錨定」這個指標？接下來我們將帶大家深入了解「通膨預期」的概念、歷史發展與重要性，一窺它如何影響企業、勞工和消費者的行為，甚至最終左右總體經濟的穩定。
通膨預期的概念
通膨預期（Inflation Expectations）是指經濟主體對未來物價水準變化的預測，其影響層面廣泛，包括企業定價行為、薪資談判、消費與投資決策，以及政府與央行的貨幣政策制定。而聯準會主席鮑威爾（Jerome Powell）也曾在 2019 年的國會聽證會中表示「通膨預期」是實際通膨最重要的驅動因素。
通膨預期推動實際通膨最主要因素源自於「自我實現」機制（self-fulfilling mechanism）：若市場普遍預期未來通膨上升，企業可能提前調漲價格，勞工則要求更高薪資，最終推升實際通膨水準。反之，若通膨預期下降，則可能削弱通膨壓力，甚至導致通縮風險。因此，全球主要央行皆將通膨預期管理作為貨幣政策核心目標之一。
通膨預期的歷史發展
通膨預期最早可追朔至歐文·費雪（Irving Fisher）於 1896 年提出的「費雪效果」。費雪認為，如果未來物價會上漲，那麼借錢的人將來還錢時的「購買力」會比現在少些，因此貸款的名目利率就會自然而然地包括了對未來物價上漲的補償，因此「名目利率」的總和應為「實質利率」與「通膨預期」的總和。
但問題是，通膨預期該從何而來呢？費雪認為雖然個體並沒有辦法完美的預測通膨，但經濟活動、資訊流通以及人們對市場的理解越來越深入，預期通膨和實際通膨的差距將逐漸被縮減。
在這樣的思路下「適應性預期」（adaptive expectations）理論便衍生出來，該理論是將過去的通膨加權平均來代表通膨預期，其核心概念就是人們大多會依照「過去的通膨經驗」來慢慢調整自己的通膨預期。
失業與通膨預期的權衡：菲利浦曲線
1960 年代，經濟學家開始大量的研究和討論失業率和通膨之間的關係，他們認為政策制定者若透過擴張性政策壓低失業率，往往會帶動薪資成長與通膨上升，兩者之間似乎存在一種此消彼長的權衡關係，而這便是日後廣為人知的「菲利普曲線」（Phillips Curve）。
(來源：Federal Reserve Bank of St.Louis)
不過，當時美國的經濟學家彌爾頓·傅利曼（Milton Friedman）認為，勞工真正關心的是實質購買力，因此人們會為了確保薪資購買力不變，而以「預期通膨」為基礎要求更高的名目薪資。因此，失業率與通膨之間的關係其實應該要考慮「預期通膨」的影響。
但問題是，若政策制定者想要把失業率壓低在自然失業率之下，就需要不斷地使通膨以「超出意外」的速度成長，以超越人們重新調整後的預期，最終就會使通膨推上經濟難以承受的高點。
因此，傅利曼警告通膨與失業率的權衡可能無法長期維持，短期內通膨的意外上升或許能壓低失業率，但在長期高通膨的環境下可能就會失靈。
通膨脱韁：菲利浦曲線失靈
隨著時間再來到 1970 年代，美國因「偉大社會」法案不斷對越戰相關支出進行財政擴張，但為了同時增加社會福祉又進行減稅，相互衝突的政策導致美國的財政赤字和經濟狀況日益嚴峻。與此同時，1973 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崩壞使美元大量貶值，1974 - 75 年的食品價格飆漲，多重因素交雜之下促使通膨不斷上升。
更糟糕的是，聯準會為了達到充分就業以及物價穩定的使命，採納了菲利浦曲線的傳統觀點，並採用「走走停停」（Stop-Go Policy）的方式來進行貨幣政策調整（在「走」的期間，針對降低失業率調降利率；在「停」的時候針對降低通膨而調升利率）。
然而，如傅利曼所預言的，通膨與失業率之間無法長期權衡。在長期高通膨的環境之下，通膨的成長早就難給予人們「意外」的預期。
即便聯準會早就意識到了通膨不斷升高，但由於其政策態度仍偏向充分就業，貨幣政策整體較為寬鬆，導致當時通膨不論在「走」或「停」的政策時期都在上升，但失業率卻沒有隨著「走」的貨幣政策時有顯著下滑。
石油危機爆發：「理性預期」興起
1979 年初，伊朗爆發革命（Iranian Revolution）觸發第 2 次石油危機，能源供應短缺引發的恐慌使大眾對未來物價更加悲觀，通膨預期再度飆升。
儘管聯準會不斷調高利率以抑制通膨，但因社會長期飽受高通膨之苦，市場早對聯準會「要抑制通膨」毫無信心，因此通膨就在市場和聯準會「脫鉤」之下而不斷飆升。同時，利率與物價的齊漲也壓抑了投資與就業，失業率漸漸攀高，最終使美國陷入了高失業率與高通膨並存的「停滯性通膨（stagflation）」時代。
這段時間，菲利浦曲線的失衡以及市場對通膨預期的脫鉤，讓一些經濟學家如羅伯特·盧卡斯（Robert Lucas）和湯瑪斯·薩金特（Thomas Sargent）引用了約翰·穆思的「理性預期」（Rational Expectations）概念對通膨預期重新進行討論。
理性預期強調，人們在對判斷未來趨勢時除了會結合自身過去的經驗之外，也會將所有對未來預測有用的資訊一併納入。而人們也會在這個預期之下提前行動，比如說當消費者預期政府為了刺激經濟可能會開始大量印鈔，那麼人們便會因預期通膨上升而提前購買商品或是要求加薪，並導致通膨以「自我實現」（self-fulfilling mechanism）的方式上升。
除此之外，他們也認為人們能夠理性且前瞻地判斷政策走向。比如當政策制定者想「偷偷地」透過拉高通膨來降低失業率時，人們會結合過去經驗以及現有資訊提前猜出政策制定者想要這麼做，因此即便通膨真的上升時也無法帶給人們「意外」驚喜，失業率也就無法往下降，而這也就是所謂的「政策無效化」。
扭轉停滯通膨：沃克的堅定決心
進入 1980 年代，剛上任聯準會主席的保羅·沃克（Paul Volcker）將「高通膨」視為未來經濟成長的最主要威脅，並批評聯準會長期忽視通膨問題，已導致大眾對聯準會的信譽大幅下滑。
為了壓制當時高達 14~15% 的通膨，沃克不惜一切代價將聯邦基金利率升至近 20%，同時他也減少貨幣供給，並持續向大眾傳遞「聯準會堅決抵抗通膨」的決心，這才真正成功打破大眾對高通膨的預期。儘管這個作法最終導致美國在短期內陷入嚴重的經濟衰退，失業率從 7% 再飆升至 10%，但通膨也在隨後幾年逐漸回落至 3%。
危機過後，各國央行政策制定者終於意識到，若只圖一時壓低失業率而容忍高通膨，長期風險會在大眾的理性預期下不斷累積。因此，與其考慮是否用通膨上升換取失業率降低，倒不如更專注在如何維持大眾對「物價穩定」的信心。而也就是這一思維的轉變，才為後續的「通膨目標制」（Inflation Targeting）奠定了發展基礎。
「通膨目標制」的政策核心在於透過公開設定通膨目標（如2%），以錨定大眾對未來物價穩定的預期。
與此同時，藉由主動且透明的政策溝通進行「預期管理」，以確保長期通膨預期穩定。在1990年代起，紐西蘭央行（Reserve Bank of New Zealand）率先採用通膨目標制並取得良好成效，隨後加拿大、英國、瑞典與美國等多國央行也紛紛跟進。
通膨目標制在後續危機中的應用
「通膨目標制」的採用在近 20 年的經濟危機中發揮重要的作用，像是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時，許多經濟體面臨衰退危機，市場預期未來物價可能下跌，導致消費與投資活動減弱，形成自我實現通縮預期的風險。為了避免陷入長期通縮困境，美國聯準會、日本央行與歐洲央行等採取多次的大規模量化寬鬆（QE）政策，並壓低利率以刺激市場需求，同時強調「通膨目標」才成功防止通縮失控。
在 2020 年COVID-19疫情爆發時，各國政府與央行推出空前規模的財政與貨幣刺激政策，導致需求快速回升。然而，供應鏈瓶頸、能源價格上漲與勞動力短缺等因素推動全球通膨飆升，使市場開始擔憂停滯型通膨再次發生。
而聯準會以及多國央行隨即在 2022 年加快升息步伐並開啟量化緊縮，以防止市場對高通膨的預期固化，而通膨也在近 2 年內從最高的 8~9% 高峰逐步回落至 2~3% 左右，而這些事件也不斷證明了通膨預期管理對央行應對通膨風險至關重要。
通膨預期的衡量指標
目前市場提供多種衡量通膨預期的指標供一般大眾和政策制定者參考，包括：
- 市場基礎通膨預期（Market-Based Inflation Expectations）：如美國的10年期盈虧平衡通膨率（10-Year Breakeven Inflation Rate）。
- 消費者與企業調查（Survey-Based Inflation Expectations）：如密西根大學消費者信心指數中的 1 年期與 5 年期通膨預期。
- 專業預測（Professional Forecasts）：如美國聯準會的「點陣圖」與歐洲央行的專業預測調查。
通膨預期的歷史發展顯示了穩定的通膨預期對經濟穩定與貨幣政策的有效性至關重要。從 1970 年代的高通膨危機，到 1990 年代以來的通膨目標制，再到 2008 年金融危機以及 Covid-19 使全球通膨再起，通膨預期始終是影響總體經濟的核心變數。央行的主要任務之一便是確保通膨預期穩定，以維持經濟的可持續增長與價格穩定。